读书乱谈四月第三周

读书乱谈:四月第三周

张怡微《樱桃青衣》

锐奇来时总是一样的面貌和气宇。他会先脱鞋,甚至把袜子也脱去。而后巡着我的小房间走一圈,看看东看看西,主要是看看有什么变化,再把他要给我的东西归类放好。我知道他这种武断和强势的作为,就类似动物界宣誓地盘的雄性气息,是在昭示我,或者我家其他冥冥中的存在,如地震前慌乱逃审的蚂蚁、蚜虫,其他昆虫,壁虎或以上之类惊慌逃审的种种灵,还有那些看不见的神明,他来过。虽然这在我看来毫无意义,我已无甚秘密。但我的从容背后自然有着纵容的弹性空间,尤其是这段日子,我已无力去和日常生活较劲。何况他的强势裹挟体贴,就连不讲道理也显出良善的初心。我知道他是出于好意。他给我带来了两打暖暖包,一个取暖器(虽然我有,但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),一床薄被(很眼熟的一条),以及两个橘子。

连离我最近的那座山都下起了雪。那不是皑皑的、沧桑的面貌,或者确切说是玲珑的、写意的初老。看得不禁令人想到自己、想起往事,即使没有一丝一毫后悔的心,也有容颜暗里回的莫名欢喜。翌日清晨,从我的窗外能清楚地看到青山白头,缆车在此际缓缓攀越,如常一样,不知是否有梅花开放。整座城市恐怕都未曾遭遇这样清冷的劫数,那一夜里不知又走了多少人,毁了多少蔬果,收了多少生灵。我的脚边开着说奇送我的暖气,送来的热风像是他的眼晴,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,温存的、即时的,看得我心慌。若不是能刹时推窗看到这样少年白头服的冬日新景,眼下的生活真会令我室息。飘雪在大陆北方实在是不稀奇,可这里是亚热带。我既难如台湾人一样雀跃,却也不会像真正北方人一般漠然。总之这场雪令台北像个孩子一夜长大,怎么哄都不再甜腻,料想他一定碰上许多难解的人事。也像一种异象,

昭示着不称头、不妥贴,与静谧的格格不人。
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,三十五岁的他,很年轻的呢。因下雪路滑,他翻车走得很突然。这场车祸太过平常,即使是上海交通电台的新闻也没有播报。于是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就这样永远都没有老过,永远是一个年轻的大人。如果不是父亲,那他应该是介于哥哥到叔叔之间的一种称谓。那时的他,爱打手掌机,爱养小黄蛉,给它们吃南瓜苹果,还用一滴我喝的牛奶浸一浸它们吃的饭粒子。然而这些记忆如今都模糊了,父亲在我的生命中就是不远处南岛山头的积雪,若隐若现,仿佛不可能再出现,却也崩确切地出现过。

随母亲来台北这样久的日子,难免会遇上变迁。像我认识过的那些人,即便是不认真的观看之下,竟也渐有了岁月的印痕。如今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是式微的、低眉的,像我。我来时它仿佛也曾生机勃勃过,像我举步走过的曾经。如今却不知为何,充满了末世的额唐,颓唐里又有温存,像我随时都可能熄去的末来。

我想是因为我又站错了取景框。

大弟弟在夜里十一点半时候才回来。那会儿我已经回自己家了。我在脸书上看到继父写的文章,他们的合照是我拍的,自然也没有我。他侃侃而谈大儿子夜奔的事,说自己年轻时也曾这样莽撞冲动,所以儿子风雪天跑出去见女友,他并没有反对,只是凭借慈父之心暗暗担忧,好在儿子在十二点前就回到家。他看见那青春的肩膀,眼眶湿润,感叹“爱情是少年人的纯情梦,白雪是青春的羽衣霓裳”。他矫情的文章下面还贴有一幅图片,题日:“内人精心熬煮的鲍鱼胡萝卜粥,给风雪夜归的儿子。燕窝莲子獎,给我。新年暖心。”

我想那大概是我走了以后,我母亲才去做的。

开始时,锐奇常打电话给我,我不太接,我有了另一台手机,但这一台始终开着机,我给它充电,像一种豢养。它提醒着我,要有风险意识,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取景框。再后来,一点一点,我只收得到說奇按时缴费的讯息了。我谈了一些短暂的恋爱,但始终难以习惯台湾人的思维方式。他们内心强烈的戒备与不安全感,甚至远远超越我这样一个在异乡生活的、没有父亲的人。

我一个人悄然熬过了年夜、初一。没有生产什么垃圾,也没有真的吃什么东西。爆竹声又令我想起一九九三年,父亲不在家的第一个春节。外面的声音都听来刺耳,家里又静得怕人。媒体指责无情的人们在灾难日居然自私地开心着。殊不知自私的开心是最开心,私自的悲哀最苦。其实我早该知道,母亲是不会喜欢这种氛围的。她多么热爱华而不实的社交,热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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